■受访人:周宏翔(青年作家) □采访人:张中江(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)
重庆上一次举办全国书博会是2007年,作家周宏翔还在上高二。那时的重庆和现在“完全是两个世界”。18年间,周宏翔陆续写了十几部作品,但直到最近的《当燃》,才将故事背景设在了家乡重庆。生于此地,多年生活在北京、上海的他,既是一个老重庆人,又是“新外来者”。某种意义上,这种状态也很像作家书写当下,既身处其中,又要拉开一段距离回望。
□今年全国书博会是时隔18年再次在重庆举办。18年前的重庆,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?
■属于我记忆中的那部分重庆,和现在的重庆其实完全是两个世界了。当时朝天门还是码头,还没有成为现在这样地标性的打卡点。爬坡上坎之间是各种批发市场和餐食小店,解放碑还是很高,还没有被周围的高楼商场彻底包裹。当时的过江索道有两条,根本没什么人坐,有一条还被拆掉了。也没有“网红”这个概念。重庆也没有像样的地铁,不存在大家说的“要下到地心”的感觉。我们习惯了上上下下地行走,置身在立体感之中,并没觉得特别,好像一切都过于寻常,类似于“无论魏晋”的那种封闭感。但现在重庆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开阔的城市了,不单单是说它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认识,而是它突然有一种焕然一新的生命力,但同时又一直保持着重庆最本色的市井烟火,这一点是我觉得非常难得的。
□在《当燃》之前为什么迟迟不肯写重庆?
■准确来说,更早的时候,我确实没有把重庆当作过写作对象。但早年的作品里,虽然没有表明这是关于重庆的故事,其实心里的画面和言辞间的沟渠建造,都有着重庆的影子。我是一个在上海和北京生活了很多年的重庆人,我时常会把城市间融合在一起,加上之前的作品一直都是写城市生活,就更想靠近我当下的生活环境,所以很少回头去看。直到三十岁那一年,一个偶然的契机,感觉需要挖掘的东西就只能往回捯,一下反而找到了特别强的发力点。当然还有一个原因,是以前对家乡始终有些敬畏,担心写不好。
□家乡重庆对你来说,有怎样的文化意义?
■精神原乡不一定是现实生活中的某一处确切的地方,可能它更像是你在创作时能找到自己凝气的一个场域,这个场域对于不同的作家来说也是不一样的。重庆对我来说,首先是它的城市地貌和生活风貌本身具有特殊性,又是我最为熟悉的地方,相当于是我意识上的“根”。但是纵观创作文本,对重庆的书写还是不够的。文学本身也是一种传承,是需要不同年代的笔者接续记录,才能将一个地方包罗万象的文化逐一凸显出来的。我希望自己还是能写出属于我这个时代的那部分,至于它是不是我的精神原乡,我不敢说,但它一定是我创作时极能发挥的一部分,和我写作的重要来源之地。
□茶馆对川渝地区的市民生活来说,有怎样的公共生活层面的意义?
■非常重要。甚至可以说是重庆日常版图的一部分。小时候我爷爷退休后就开过茶馆,那是我五岁前后非常重要的记忆,我每天会在那个地方观察形形色色的人,大多数是附近工厂的工人,当然也有老年人,还有一些生意人。他们会把茶馆当作是日常消遣的重要场所,打牌,下棋,搓麻将,摆龙门阵(聊天),很多时候午餐晚餐都在茶馆解决。每天都是高朋满座,沸反盈天。上个世纪90年代,茶馆对于普通重庆人来说,重要性远超商场和饭店。如果说重庆人的生活有三大块,一定是家、单位和茶馆。我是一个从小在牌桌上长大的人,能看到的更多是生活百态和大众面貌,这对我后来的创作也起了很大作用。
□对90后来说,可以称得上共同社会记忆的有哪些?
■我出生于1990年,刚好赶上了上个世纪的最后十年。对我来讲,一闭眼就能想到的公共记忆,莫过于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(当然对于更多人来说是香港回归),还有1999年的澳门回归(全校学唱《七子之歌》)和抗洪(捐款),2001年的申奥成功和加入WTO,2008年的汶川地震以及奥运会,2009年的世博会。当时对于喜欢写作的人来说,新概念作文大赛也是必然会提到的一个公共记忆。还包括报刊亭,以及Call机、初代绿屏手机、港台流行乐,这些都是在我们90后一代提到就会立马有记忆的。我的小说一直试图将过去和现在作对比,也是因为我刚好出生在新旧交替的时刻。“千禧年之交”是一个非常90后的概念,我特别希望我的小说中能够反映出这些时代对照的部分。就像我在小说中,既写到了这次的新冠,也回溯了2003年的“非典”。这里也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我们思考的,为什么2010年之后的这种公共记忆是相对较少的?有一部分原因是移动互联网对现实的冲击,将大众对事件关注的阈值提高了,另一个就是信息越发达,信息的有效性越容易被冲淡,其实这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。
□从作家角度来说,如何更好地理解女性、写好女性?
■每次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,我都必须讲,男性是无法完全理解女性的,男性只能通过观察和思考,狭隘地表达女性的处境。但是有一点,在写作的时候,我其实极少会特意强调说,我就是要写一个女性的故事,而是,我要写一个特别典型的故事,但恰好主角都是女性。在描写人这件事上,远比要写女性这件事上思考得更多。因此,一个男作家完全写好女性是很难的,但是我们可以试着去做那个理解女性的男性,尽可能设身处地思考女性于社会和生活中的位置,她们的困境与男性的差异,这些都是值得去写的。在这一点上,有很厉害的作家是能做到的,美国的作家埃默·托尔斯就是一个我见过非常会写女性的男作家,他有一本《上流法则》,写得非常细致入微,对于女性心理的揣测绝对是高级的。我相信他也一定是站在这样的立场和心理去书写女性的。
□近期的写作计划及印象深刻的书有哪些?
■去年写了几个短篇小说,今年也陆续刊登在了杂志上。今年年初开始着手写一本新的长篇,是和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关,年代可能会推到90年代前后,刚好写下“世纪之交”的那部分。在写这本长篇之前,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背调,重新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。希望能在年底前完成吧。最近读过的书印象比较深的,燕妮·埃彭贝克的《客乡》,这是一本非常特别的长篇小说,结构和语言都很有意思,然后就是在读罗萨的《河的第三条岸》,以及马里亚斯的《如此苍白的心》。